【活動成果】臺灣史學界的新里程碑:出席「2022大眾史學工作坊」的心得

自從得知「2022大眾史學工作坊」在排除疫情的困擾下將如期舉辦,就一直滿懷喜悅。更由於事先已經預知,活動中將安排「歷史紀錄片跨校學生競賽」,這該是臺灣史學界前所未有的創舉,所以無限地期待。

不久之後,由主辦單位國立臺北大學海山學研究中心、文學院及歷史學系寄來正式的議程。為期兩天(06.24~25)的議程活動不僅滿檔,而且受邀的人員既跨校又跨領域,工作坊的主題訂為:「數位影視時代大眾史學的教與學」。可見主辦單位準備充分、思慮周密,頗具學術遠見。

在會議中幾乎沒有放鬆或分心的機會,要不是全程細心聆聽發言人的高見,就是緊盯著螢幕,賞析每部紀錄片的畫面。總結這次的盛會,我個人收益良多,按理可以長篇闊論寫出心得,不過,在此只能略表最有意義的兩個心得。

首先,「歷史紀錄片跨校競賽」正如事前所料,足堪象徵臺灣史學界的新里程碑。

提起「歷史」這個名詞,不管中文還是外文,一般人往往習以為常,同意所謂的歷史表述(representation of history)幾千年來都以「文字書寫」為主流,甚至被掌權者當作「信史」的基礎。以此先決條件,任何文化社會裡必須在有了文字以後,才配得上稱作「歷史時代」,要不然一律泛稱為落後的「史前時代」。這種帶有價值判斷的思維,直到今天即使人人口口聲聲離不開「多元文化」,但是它仍然存在著,尾大不掉。要不然怎麼還會有一座又一座的「史前博物館」先後成立呢?其實學術界早已澄清,自從上世紀的七〇及八〇年代以來,各種中心論(centralism)和沙文主義(chauvinism)已經遭受挑戰解構,以「文字書寫」為中心的「歷史」舊說,在學理上根本已經沒有立足之地。

不過,學術文化的轉向並非心想事成,樣樣都一步可以到位的。除了學理典範之間必須經歷長期的爭鋒,外在現實環境的改變往往也扮演關鍵的因素,否則就不能水到渠成。

記得在九〇年代初期,影視史學這個新理念剛剛推出時,臺灣史學界絕大多數人都莫名其妙,只憑直覺就立刻嗤之以鼻。這種反應,不外乎學理的緣故。因為學院派的人士心想影視史學偏重影像視覺不僅背離「文字書寫」的信條,而且又違反史學「現代性」的規範。然而大約只經過三年的時間,很快地就有人領悟到:在距今五千年前,也就是全世界還沒有文字的時期,智人(Homo Sapiens)早已使用語音或影像視覺表述(表徵)歷史意識和歷史敘事;甚至即使到了日後發明文字,「文字書寫」已經佔據知識權力的「核心」,屬於「邊緣地區或族群」的語音和影視歷史文化也並不見得完全滅絕。

在推展影視史學的初階段,原來就設想兩種理想。一個是借用影視史學當作「阿基米德的支點」,翻轉十九世紀中葉以來現代史學的理論基礎,進而為語音及影視的歷史表述平反,爭取與「文字書寫」共享平等地位。至於第二個理想,重心全放在「教」與「學」的層次上。早期影視史學的課程目標中,有一項是「增進學生運用文字、語音和圖像表述(表徵)歷史的能力」。為了這個理想,起初頗費周章,傾力教導學生使用各種影視文本和器材,結果發現絕大多數學生面對照相機或錄影機時,個個遲疑怯步,總是裹足不前。最後他們寧可保守地選擇以老照片或歷史影片當作賞析的對象,好讓學期報告能如期順利完成。

如今回想當年教學的經驗,的確太天真、太樂觀,過於躁進,完全忽視外在客觀環境的問題。以硬體而言,影視史學在正式推出以後,到了一九九三年才有internet。接著,一九九五年輕便價廉的DV錄影機問世了,掀起一波錄影的旋風。尤其到了二〇〇七年終於有iPhone,人手一機。如果以X、Y和Z三個數位世代成長的過程往回推算,九〇年代初期選修影視史學的大學生平均年齡大約二十歲,屬於早期的X世代。他們在就讀大學以前鮮少個人擁有照相機,更遑論「玩」錄影機。我個人有了後見之明才恍然大悟,他們不僅和影像視覺文本的關係相當的疏離,而且與攝影器材的情感更是陌生的。在這種客觀條件下,理所當然地他們對拍製歷史紀錄片的課程要求只能敬而遠之。

然而環境快速變遷,終究形勢比人強;數位時代來臨時,「文字書寫」不得不從「核心」讓位。以這兩天參與工作坊的學生為例,他們大多屬於Z世代,從小就「玩」手機。假日期間只要有機會,騎著自行車,奔馳在流水之濱,樹林之間。個個很自然地左手握著把手,右手高舉手機,一咔擦又一咔擦,心中絲毫沒有「一捲底片有多貴」的罣念,瀟灑自如地攝取畫面。

有見於此,兩年前在東海大學歷史系主辦的「HAI大眾史學工作坊」中,我個人提議把二〇〇七年當作「影視史學」與「大眾史學」連結合體的象徵年代,同時獲得在場史學界同道的贊同,大家改口稱作「大眾史學2.0」。一年多前,洪健榮教授(臺北大學歷史系)和許世融教授(臺中教育大學區域與社會發展學系)主動表示有意聯合舉辦跨校的歷史紀錄片PK。聽到這則消息,第一時間內有感而發:「哇哇!美夢成真,久等了將近三十年,臺灣史學界的新時代終於到了!」

學習歷史可以增長見識,協助人們「察同觀異知機勢」,基於這個道理我們不妨做個類比。二十世紀初期,當中國傳統史學邁向新史學之際,正是白話文運動如火如荼展開的時期。就以這種新文體書寫歷史的成效來說,事實證明任何書寫表述媒介的革新都可能翻轉上層結構的學術思維。白話文可以影響新史學的走向,如今數位影像時代的來臨,難道不會造成另一波史學思想的革命嗎?

洪教授和許教授講授影視史學和大眾史學,除了強調思維的層次,也非常重視「在地實踐」。他們分別聘請校外紀錄片導演按時指導學生拍攝及剪輯的技藝,結果在短暫的一、兩個學期內,各組人馬都如期殺青,參加工作坊的跨校競賽。暫且不論他們的作品好壞如何,是否達到專業的水準,光是憑著現場首映的成效來說已經算是空前之舉了。這也是為什麼當初一聽到這次的工作坊有兩個學校組成團隊彼此PK,就不盡驚喜稱讚說:「這是臺灣史學界的新里程碑!」

兩個學校各推舉四部歷史紀錄片參與競賽,在場每位觀賞的師生無不目不轉睛,細心品味。最後由五位評審委員分別點評,總結每部影片都在水準之上值得肯定,甚至有幾部片子還超乎預期,贏得大家稱讚。主辦單位特地頒發獎金紅包給「傑出獎」一組,「優良獎」兩組。我個人以「大家來寫歷史的實踐者」之名,贈送「傳承獎」獎盃給「傑出獎」得主,重點不在勝敗優劣,而是衷心期盼歷史紀錄片的製作及跨校競賽能長長久久,繼續邁向新的里程。如果我們站在時間長河,從絕對高度來審視,這場競賽應該可以象徵人類的歷史思維和歷史表述已經跨出五千年來以「文字書寫為中心」的藩籬。這「一小步」,其意義無庸置疑地非比尋常。

其次,工作坊的另一個意義顯示「大眾史學」如果能獲得學校重視,甚至提升為校級的教學與研究單位,勢必發揮更大的效益。

工作坊第一天的議程中,邀請成功大學副校長陳玉女教授發表專題演講。陳副校長係留日的女史家,除了負責歷史系的教學課程,先後曾擔任歷史系主任及文學院院長。她以「踏溯臺南」為題,描述成功大學怎樣地把大眾史學提升,當作全校性的通識教育課程之一。同時,她以副校長的身分,統籌策劃這門課程的教學目標和實施辦法。從演講中,可以深深瞭解成功大學確實掌握了大眾史學的基本概念,深知這門知識基本應該由下往上(from the bottom up),而且人人自動自發(by the public),開展天生俱有的歷史意識(unfolding historical consciousness)。為了「在地實踐」,以大臺南地區為場域設計多條踏溯的路線,提供學生自由選擇,以達親身「體知」地方的知識。聆聽陳副校長一席之談後,在座每位出席會議者無不動容,深表佩服。

聽完這場專題演講,內心再度啟動歷史思維,以便「察同觀異知機勢」。臺北大學的「走讀海山」其實也不讓成功大學專美於前。由於洪健榮教授長期提供各種資訊,我個人早已得知海山學研究中心也是直屬校級的單位,深得校方重視。這個中心經常舉辦各種類型的活動,包括校史紀錄片的拍製、「走讀海山」等等。「走讀海山」與「踏溯臺南」就史學認知的層次來說,其實大同小異,我個人曾經命名這種學習探究的取向,叫做「以空間思維帶動時間思維」,這種學術的源流少說可以推溯到漢朝的司馬遷和古希臘的希羅多德(Herodotus)。如今這兩天的工作坊,主辦單位把「踏溯臺南」和「走讀海山」雙併在一起,雖然無意PK較量高下,不過盛會中南北合鳴,交相輝映,頗能啟迪人們的靈感,對於未來充滿想像。

最後深深有感,肯定大眾史學或影視史學如果能成為校級的單位,或者受到重視成為校級的政策,再加上由內行的歷史學者引領以及同事們的協力合作,必然臻達歷史教育的理想目標。

會議中,臺北大學蔡龍保副校長、文學院陳俊強院長、歷史系林士鉉主任以及多位歷史系教授都出席,紛紛發表高見。同時,會議也邀請幾位數位科技的學者和技術專家出席,提出不同視角的看法。因此,工作坊的實質內涵促成「大眾史學2.0」與時俱進,邁向「數位影視的時代」。本文簡此略述最有意義的兩個心得,僅供臺灣史學界和教育行政同仁參考,並請不吝指教。

國立臺灣師範大學歷史系兼任教授 周樑楷撰

「歷史紀錄片跨校競賽」足堪象徵臺灣史學界的新里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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